我经历的1984年5月上海地震 郑国棠
在40年后,来网上查询这条消息,说“在当时报纸上的报导是极其简单的”,“然而其实这是上海半个世纪中最强烈的一次地震”;又说“上海是该次地震相对严重的灾区,造成的恐慌十分严重”。如今回忆起来,在1984年5月21日夜晚的上海地震中,自己的表现就是“惊慌恐惧”,在那一刹那间连起码的逃生反应也一点都没有。
那晚23时半刚过,我习惯性地坐在床上,桌前放好稿纸,“想写点什么”,屁股下的棕棚突然颤抖,并伴有格吱格吱的声音。我左右扭头察看逼仄的居室,没有发现异常,再伸手探摸,桌子与床也没有“动静”了,还以为是自己的感觉恍惚。只是,仅仅在几秒钟后,房子再次颤抖起来,我和弟弟同时惊呼:“地震了!”
另一间房里的爸爸妈妈没有应声,经过一天操劳,他们已经熟睡。我正要进房唤醒他们,猛然感觉脚下的大地又颤抖起来,整幢房子呈南北向晃动,耳中满是低沉的轰鸣声(至今没有想明白这是什么声音)。我有点晕眩,没有逃跑和喊叫,只是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天花板。前几年,就听到过唐山大地震,多少了解一点地震知识,房屋摇晃1分到1分30秒就会倒塌,人们应该在这个黄金时间段内迅速撤到空旷地带。可当时的我脑袋里一片空白,只闪过一个念头:在房子还没倒塌之前,我要钻到红木的桌子下面去。然而,脚挪不动,嘴也张不开。
大地恢复平静了,我却茫然若失。只听得窗外的弄堂里人声嘈杂,互相探讯的声音都带着颤抖。当时的我还握着笔,鬼使神差地写下了这么几个字:今天23时38分,上海地震。手在颤抖,字迹歪斜。这时,我才想到,要赶快招呼家人出门躲避余震呀。
爸爸妈妈已经起来了,哥哥也带着2岁的玮玮侄女来到客堂间。年幼的玮玮睡眼惺松,扭着身子哼哈,一百个不高兴。我抱过玮玮,哥哥则回屋收拾贵重物品,准备“逃难”。即刻,我想到了住在岳父家的妻子,还有在她肚子里尚未出世儿子(已经做了B超,确定是男孩),刹那时心急如焚,跟家人匆忙嘱咐几句,便骑上自行车沿陕西路往南,往巨鹿路妻子的娘家赶去。
沿马路的街上,挤满惊魂不定的市民。因为害怕再次的余震,许多人身披毛毯或薄被,准备露宿街头。有个传呼电话间里,两位不起眼的老妈妈俨然成了大人物,被众人星拱月般地团团围定。然而,打往上海地震局的电话都是忙音,任人们手指头拨得发痛发肿也无济于事。当年的居委会分片划弄堂,公用的传呼电话也是非常少的,那个时候估计全上海所有公用电话都在打给地震局,肯定是打爆了。
路过陕西北路菜场一楼,只见市民们席地而坐,随身携带小包和塑料袋,里面装满饼干面包白开水等食品。威海路的三角花园,已被附近市民分割占据,一家人团团围坐,言语举止还算是比较从容的。
彼时,城市南面上空掠过一片红光,旋即闪电,老天开始下雨了。人们似早有准备,扯开方方正正的塑料布,四角扎在树干上,搭成一个个挡雨的“屋顶”。我在陕西北路369号前暂时躲雨。这幢花园洋房尽显沧桑,柏油浸泡的竹篱笆已有几处破损。时有二三人开门张望,猛一见我又缩头退去,透出骨子里的谨慎。我抬腕看表,已经是凌晨0点20分。
在巨鹿路675号作家协会对面,妻子的娘家门口,我遇上小舅子。地震时,他正在复习德语准备留学考试,家人在第一时间惊醒,岳母催岳父起床察看,岳父则咕噜着“上海地震震不塌房子”,翻个身又睡了。我进屋见到妻子,她挺着大肚子坐在床上,并没有出门躲避的意思。她身子重,步履慢,即使走得快,在这个漆黑惊愕的夜里,她又能走到那里去呢?我向妻子和所有家人问候平安,再叮嘱妻子,务必保证“母子平安”。随即告别,略略安心地骑车回家。
那夜的上海是真正的不夜城,每一扇窗户都透出灯光。电视节目按时结束,新闻广播也没有相关的报道。没有公共信息,打电话永远忙音,老百姓只有干瞪眼,静候“发展”。回到家,我决定,今晚不能睡觉了,若有余震也好及时招呼家人躲避。我穿上西装,口袋里塞满现钞、干粮和水瓶。我随手翻翻手头的书,一个字也看不进,时不时地眺望窗外,天空仍是一片桔红色,大雨在急急下着。只要感觉到床铺有稍稍抖动,我的神经末梢就骤发警报,真是一夜折腾身心疲惫不堪。
眼皮沉重,不知什么时候,我睡着了。
在日后的报道里,我知道了,那天半夜上海经历地震时候的真实情景:“1984年5月21日夜,受上海附近南黄海海域里氏6.2级地震的影响,上海全市强烈有感。这是上海半个世纪中最强烈的一次地震,也有人认为这也是半个世纪中上海最危险的一天。 正当大家熟睡的时候,被强烈的震动惊醒。 第一波的震动是上下垂直的抖动,过一会的第二波震动是横向的摇动,仿佛是要先把房屋的架子拍松动后再来摧毁它。 房屋里的一切东西仿佛都在发出声音,电灯在空中像秋千一样地摆动。 很多人跑到室外,市中心的人民广场聚集了许多人。 以前认为上海是冲击平原,土质松软,不会发生大的地震,这次地震否定了这个结论。当时如果震动再持续一段时间,就会形成灾难”;“此次地震造成上海建筑物轻度损坏,上海间接死亡3人,90余人跳楼受伤。其中30余人去医院治疗,川沙的少量厩棚倒塌,砸死砸伤家畜数头。”
终于,新的太阳又升起来了,马路上人来车往很是闹猛。年青人骑车飞驰,双铃悦耳的响声回荡在空中。传呼电话间的两位老妈妈,褪去昨夜的光环,接听电话回复到平时的唯唯喏喏状。陕西北路菜场人声鼎沸,高音喇叭开始播放官方发布的地震消息。主妇们手拿各种各样男人看不懂的票证,选购鸡鸭鱼肉和素菜。威海路陕西路三角花园树木中的五彩塑料布,在阳光下尽情闪耀。陕西北路369号花园洋房的竹篱笆缝隙里伸展的爬山虎嫰枝,透出勃勃生机。生活的脚步依旧匆匆行,即使地震也无法阻挡。蓝天、白云和街景,构成的画面,我第一次觉得生活真是美好。
还好,上海只是“摇两摇”便停住了,要是再多摇几摇,眼前一切会是什么模样,那是谁也不敢、谁也不愿想象的。只是,似也多少受到了这大自然的“震动”,在地震十天后,也就是1984年6月1日,儿子出生,来到这个惊魂甫定的世界,这也就是宣布,我人生级别提升,做了父亲。同日,我的文字处女作在广东省一杂志刊发。有了儿子,初为人父;有了文字,就有了记录,我感觉到真正的万幸,全家平安,双喜临门。
2023年4月25日20时
郑国棠上海市红松路175弄55号401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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